二楼的萧宸面无人色,顾不上一旁瑟瑟发抖的柳婉柔,踉踉跄跄冲回了国公府。
柳婉柔强撑着唤来雪芝,语气带着畏惧:
“快回清平侯府,告诉父亲,人被兵马司抓走了!”
雪芝领命疾步离去。
满室寂静,柳婉柔汗毛倒竖,只觉得背后的寒意挡都挡不住,扶着桌边勉强站稳,手抚上胸前,深深吸了两口气。
眼神瞥到萧宸刚才坐过的位置,银牙紧咬,向前一步,一把将桌上的茶壶杯盏统统扫到地上,踩着一片狼藉出了房门。
柳婉柔还没进院子,就被刘妈妈带着婆子押去了正院。
正厅内,安国公和国公夫人端坐在上座,面沉如水,大少夫人孙芳洁侍立在侧。
萧宸脊背微弯,静跪在地上,后背的衣料撕裂,渗出鲜红的血迹。
国公夫人一见柳婉柔便双眼冒火冒火,抓起手边茶盏砸去!滚烫的茶水泼了柳婉柔满头满脸,茶叶沾在她红肿的额角,颇为狼狈。
国公夫人仍不解气,抄起手边的隐枕又飞了过去。
这一下,砸得跪地上的二人都是一个趔趄。
国公夫人由孙芳洁轻拍着背顺气,颤抖着抬起手,指向柳婉柔:
“搅家精!你要害死我们国公府不成?萧宸!你个孽障!就这样跟她胡闹?”
安国公拍案而起,皱着眉看着这个不成气候的儿子和四处惹事生非的儿媳,大步行至二人面前,猛地踹向萧宸心口,
“教妻不严,纵容祸乱!即日起禁足三月,停俸半年!”
安国公又冷冷看着狼狈的柳婉柔,声音冰冷:
“我念在你父亲的面上,上次未罚你。如今你竟撺掇着夫婿发国难财,此等滔天罪行,我护不住你!你今夜便收拾东西,回侯府去吧!”
说罢,手一挥,丫鬟小厮半扶半抱着这对小夫妻出了正厅。
国公夫人起身到安国公身侧,伸手抚上他紧握的拳头,语气里满含担忧:
“老爷!如今可还有机会转圜?吏部侍郎能否……”
安国公狠狠甩掉了她的手,恶声恶气道:
“人都到了大理寺了!他还管个屁用!看你生的好儿子!”
不顾摇摇欲坠的国公夫人,转头就离开了正厅。
国公夫人扑倒在桌上,眼里含着泪花,咬牙对着安国公背影吼道:
“今儿是十五,你要去哪!我的儿子不好,难不成就只有……”
猛地摔合上的大门唤回了她的意识,她戒备的扫了孙芳洁一眼,深吸口气,复又带上了端庄的假面。
***
寅时未至,顾知检已经换上了一身玄色四团龙锦袍,乘着那辆彰显皇恩的马车出了府。
顾知检多年未上朝,望着天边朦胧的光亮,他急促呼吸,指尖在玉带銙上扣紧又松开。
这也是他病情有进展后,第一次回到这个让他噩梦缠身的地方。他本不愿也不能参与任何政事,可安国公府草菅人命,他实在忍无可忍。如今,既然趟进这趟浑水,他便只能尽力保住自己和谢道清。
鸣鞭三响,百官肃立。
大理寺卿出列,手持笏板,躬身道:
“昨日东城承恩街有人闹事,本以为只是商户纠纷。待微臣细细查明,竟有人杀子而食!那罪徒在狱中已咬舌自尽。”
皇帝蹙眉神色不悦,眼神却一动不动落在顾知检身上。
大理寺卿满头的汗,强撑起几分精神,硬着头皮继续说:
“那人死前还掐死了自己夫人孩子,闹事的那帮人全都暴毙,这案子……没法查了。”
顾知检横跨一步,躬身道举起竹简,低声道:
“皇兄,臣弟有本要奏。”
皇帝示意身旁吕盛接过竹简,眯眼看了起来,眉头渐渐舒展,几息之间,面上几乎没了表情。
阶下群臣无不心惊肉跳,连呼吸都屏住了,心虚的安国公与柳忠正,更是面如土色,身体筛糠般抖个不停。
一炷香后,龙椅上传来一声冷冷的声音:
“安国公,你可有事要禀明?”
安国公虎躯一震,几步跪倒在大殿中,深深叩首在地:
“皇上,臣罪该万死!竟不知那孽障受人蛊惑!在城中高价卖米!臣管教无方!还请皇上责罚!”
皇帝冷嗤一声,看着地上人泛白的鬓角,和背上的木板,嘴角牵出个诡异的笑:
“受人蛊惑?受谁的蛊惑?”
安国公猛地转头,伸手指向在群臣中缩了又缩的柳忠正:
“正是吏部侍郎柳忠正之女!她命人四处抢粮!还私定粮价!臣有证据!”
话毕,俐落解下背上写着米价的木牌,柳忠正看着那上面清隽的字迹,认命般闭了闭眼,也跪到了大殿中央,深深叩首:
“皇上明鉴啊,小女自幼养在深闺,大门不出二门不迈,怎么会嫁进国公府后就懂这些事?国公爷这是构陷!”
两人各执一词,险些在殿上打了起来,皇帝冷呵一声:
“够了!”
两人立刻噤若寒蝉,伏在地上一动不动。
“安国公萧远山,教子无方,扰乱京畿,削岁禄五百石,罚俸一年!柳忠正,治家不严,罚俸两年,降级留用!二人即日起于东西二城开设粥棚,每日各供百石米粮,直至朕旨意为止!所囤之粮,尽数充公,平价卖与百姓!””
话音一顿,眼风扫着年迈的大理寺卿:
“大理寺查案不严,涉案官员廷杖二十!以儆效尤!”
满朝文武齐刷刷跪倒,山呼:
“皇上圣明——!”
鞭鸣再响,散朝。
皇帝起身,目光掠过伏在地上的顾知检,淡淡道:
“随朕来。”
他径直向文华殿走去,顾知检沉默起身,垂首跟上。
厚重的文华殿门被几个屏息的太监无声合拢。
门一闭,皇帝猛地回身,一脚狠狠踹在顾知检膝窝。
顾知检早已习惯般不躲不避,连声闷哼都没有,重重跌跪在了冰冷金砖上。
皇帝冷笑,踩着沉重的厚底鹿皮靴碾在他脚踝上:
“朕问你!为何不躲?”
见他依旧一副宠辱不惊的淡然神色,皇帝面色更难看,俯身一把薅起顾知检束发的金冠,顾知检被迫扬起头,眼皮仍然低垂,皇帝忽得大笑起来:
“应该让皇后看看你如今的样子!她儿时心心念念的少年郎,再丰神俊朗又如何,如今还不是丧家之犬,在朕脚下摇尾乞怜!”
他狠狠捏住顾知检的下颌,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骨头,另一只手高高扬起,
“啪——!”
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得顾知检头猛地偏向一侧,脸颊迅速红肿起来,嘴角渗出血迹。
“上次给你的教训没记住?别忘了你为什么能活到今日!管好你的侧妃!再敢自作聪明……”
用力在他脚踝上撵了几圈,便转身离开了文华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