淑太妃说完,指尖轻轻拭过眼角,一滴恰到好处的泪珠顺着面颊滑落。她低垂着眼睫,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掠过太后的神情。
太后倚在凤座上,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扶手。她眯起凤眼,打量着眼前这个怯懦的女人——入宫三十载,从先帝在时的谨小慎微,到如今的战战兢兢,心中不免暗嗤:果真是个上不得台面的,连自己亲儿子都拿捏不住。
“妹妹这般谨小慎微,倒让哀家想起...”太后故意拖长了声调,凤眸中闪过一丝讥诮,“当年先帝在时,妹妹也是这般...懂分寸。”
她优雅地拂了拂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,话锋突然一转:“不过~南沉到底是天家血脉,这婚事...终究不能全由着他的性子来。”
“既然妹妹做不得主,”太后的声音陡然转沉,每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凿出来的,“那哀家就直说了。哀家族里有个丫头,名唤玉瑶,今年正好及笄。模样性情都是极好的,配南沉正合适。”
她缓缓起身,九凤朝珠的步摇在鬓边轻晃,投下一片阴影。“妹妹只管把这话带给南沉。”太后居高临下地睨着淑太妃,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,“若是他有异议...就让他亲自来永宁宫,当着哀家和皇帝的面说。”
淑太妃面上不得不僵硬地挤出一丝恭顺的笑意,她微微欠身,嗓音发紧:“太后娘娘的意思,臣妾明白,回府后定当...原原本本转告南沉。”话到末尾已带了几分颤音。
太后忽然觉得有些索然无味,这个永远低着头的女人,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,让人使不上力。她摆摆手:“罢了,你且回去吧!”
“谢太后娘娘,臣妾告退。”淑太妃福身行礼,退出时依旧保持着恭谨的姿态,连迈步的距离都像是用尺子量过一般精准。
淑太妃倒退着退出殿门时,隐约听见太后对身旁嬷嬷嗤笑了一声:“一直都是这副样子…”这句话像把钝刀,狠狠扎进她心口。
淑太妃的轿辇甫一抵达王府,她便命人急召慕南沉,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全部告知了慕南沉。
说完后,她十分忧虑道:“沉儿,太后今日召见,这明面上说是体恤你年岁渐长,该寻个知冷知热的人,实则...”她指尖不自觉地绞紧了帕子,“那林家的姑娘,可是太后嫡亲的侄女啊!”
慕南沉闻言眸光一凛,淑太妃见他这般情状,愈发忧心:“这哪里是结亲呀~分明是要在咱们府上安插...”话到嘴边又咽下,只余一声长叹在雕花梁柱间萦绕。
先帝驾崩后,淑太妃才从深宫迁出,住进了早已开府建衙的亲王宅邸。
按祖制,慕南沉年满十八便该前往封地就藩,可当今圣上与太后却佯作不知,这一拖便是整整十四年,十四年间,皇上将这支嫡系血脉剪除殆尽,如今竟只剩慕南沉一人茕茕孑立。
先帝在位时,所倚重的那些手握重兵的世家大族,如今要么识趣地交出兵权,仅剩下个空头爵位;要么便是族谱除名,满门倾覆,由此可见,当今这位天子手段之狠绝,当真是雷霆万钧,不留余地。
慕南沉静默片刻,深邃的眸中掠过一丝晦暗不明的情绪。
他微微欠身,语气恭敬而疏离:“母妃且安心休息,这些琐事...儿子自会处置妥当的。”
淑太妃望着他挺拔离去的背影,眼底泛起一丝苦涩。她知道这个自幼不在膝下长大的孩子与自己终究是有隔阂,却也明白,这深宫里的母子情分,原就容不得太多奢求。
她只恨自己在这深宫之中蹉跎半生,到头来竟连亲生骨肉都护不住。眼底的忧思几番翻涌,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。
她缓缓松开攥得发白的指节,强迫自己换上平静的神色——既然帮不上忙,她至少这时不该再添乱,由他自己去处理。
慕南沉踏出淑太妃院落后,周身温和的气息骤然冷肃,他随即召见了府里所有的幕僚着应对之策,这才有了开头的一幕。
慕南沉的思绪拉回,他起身离座,踱步走向窗前透气,负手而立沉声继续补充说道:“以上就是母妃叙述的全部过程,皇上、太后此番发难,定是按耐不住了…”窗外的竹影婆娑,恰似这朝堂之上暗流涌动的局势。
听慕南沉表述完所有事情原委后,所有幕僚脸上都忽明忽暗。
此刻,幕僚谢昀压低嗓音接嘴应:“王爷明鉴,横竖不过是个女人罢了。待过门后严加看管,任她有三头六臂暂时也是掀不起风浪的。”说着他环视众人,意味深长地补了句:“眼下这节骨眼上,实在不宜与宫里那两位...撕破脸皮啊。”
谢昀说完,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向慕南沉。烛影摇曳间,只见辅政王俊美的面容隐在阴影中辨不出喜怒。
久久听不见应答,这让谢昀背后沁出一层薄汗——他太了解这位主子的脾性,这般沉默不语便是最委婉的否定了。
他只得识趣地退后半步,将身形隐入其他幕僚之中。
书房内一时只闻更漏滴答,众人皆屏息凝神,等待着下一位进言者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寂静。
幕僚季明远拱手谏言道:“王爷,所谓'迎客容易送客难',属下对此番安排实有疑虑。此番太后与皇上乃是明旨示意,如若林家女迎进门后在王府稍有差池,只怕.....”话还没说完,便被门外传来一阵刻意压低的咳嗽声打断,众人只得十分不解的都抬头望向出口打断者。
慕南沉的贴身侍卫莫言也有些尴尬,但是他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,硬着头皮、神色凝重地抱拳道:“启禀王爷,属下有紧急的事情要想您禀报。”话音顿了顿,他目光似有深意地扫过众位幕僚,随即又压低声音补充道:“事关重大,还请王爷移步。”
慕南沉深邃的目光从众人面上掠过,最终停在莫言身上。
慕南沉玄色锦袍上的暗纹在烛光下若隐若现,他脸色不变、低沉平稳的开口:“诸位且继续商议,本王去去便回。”
满座幕僚立即起身,衣袖翻飞间齐齐躬身作揖:“恭送王爷。”整齐的唱和声在厅内回荡,直到那抹玄色身影消失在雕花门扉之外
慕南沉踏入书房偏厅,衣袖带起一阵沉水香的风。
他撩袍落座于紫檀圈椅中,抬眼看向莫言:“说。”
莫言喉结滚动,不自觉地清了清嗓子:“禀王爷,京郊那桩事...属下已经查清了~”